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诸君,我永远喜欢师徒年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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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周关] 孤岛明灯

“周巡。”他说,“你是站在太阳底下的人。”


2006年冬天,关宏峰受邀去公安大学做讲座,主题是犯罪心理侧写。阶梯教室里暖气不是很足,他没有摘围巾,讲话间隙把手揣回口袋里,搓一搓发凉的指尖。周巡坐在后排,他个子高,整个人窝在折叠椅和长桌之间,多少显得有点局促,换了几次姿势之后,他干脆把整条腿架在了桌子上,一副在支队里耀武扬威的样子——讲台上的关宏峰朝这边看了一眼,周巡冲他扬一下嘴角,无声地笑了笑。


周巡自认不是什么勤敏好学的人。说实话,他来这次讲座,纯粹是被关队耳提面命着提溜过来的。顾局也同意,说他行动力和执行力都不错,就是理论知识太薄弱,综合素质上有偏科,不利于长远发展,要他沉下心来好好学习学习。周巡不怎么服气:“我理论薄弱怎么啦?这不是有关队吗,取长补短懂不懂?再说了,这明摆着就是偏心,怎么没人让关队跟我学习一下擒拿啊?就他那身手,没我跟着还真不行。”


这话他没敢当着顾局的面说,到底还是跟着关宏峰去了讲座。身为一个从前时常翘课,书面考试全靠眼神儿好的问题学生,他意外地发现,关宏峰的理论讲座,不仅不无聊,而且有趣得很。

不少示例案件他都经手过,听起来格外熟悉:和警方斗智斗勇且表演欲强烈的高智商罪犯,为了一点执念而走到穷途末路的绑匪……ppt又翻过一页,周巡突然觉得有点心慌,于是把搁在桌子上的腿收了回来——那是他第一次动手杀掉的犯人。


他从前在地区队做探员,接触的都是一些小偷小摸、地痞流氓。跟着关宏峰到了支队之后,才开始摸到一些刑事案件的边儿。同批进支队的人里,他算是最早冒尖儿的,胆大心细,见着尸体不犯怵,体力又旺盛,连轴转上三五天都不见疲态。关宏峰还夸过他:“一般新人见着尸体都得吐上几天,你倒是挺好,一点儿也不怕。”周巡嘿嘿笑着捋刘海儿,关宏峰又加了一句,“就是脑子不怎么好使。”


周巡脾气不怎么好,队里不管谁说他,他都要炸毛,只有关队除外,关宏峰怎么说他他都愿意听。关宏峰是他半个师父,也是他的明灯——周巡从前自卑又颓靡,但现在不一样,他的自信心在这段时间里被重新构筑起来。他变得足够刚强,也足够无畏;他不怕罪犯,甚至不怕死。


但他怕关宏峰死。


他们一起执行任务,追捕对象是个持枪在逃的连环杀人犯。两个人一路追到一处老旧街区,小路蛛网密布,纵横幽深,两人一商量,决定各自分头。

周巡手里的枪上了膛,贴着墙一步一步往前走——他看见拐角处那个犯人的影子了,被昏黄街灯拖得老长,连领口形状都能看得一清二楚。周巡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一口:“这孙子,往这鬼地方跑,还以为他多聪明呢,结果是个藏头露腚的玩意儿。”他摒着呼吸,又往前挪了几步,却突然发现那影子抬起了手臂。

他干嘛呢?要跳灯下探戈也得挑挑时间地点吧?拍雨中曲呢?


周巡脑子转了几秒,突然明白过来了。

这人是在掏枪。

而且枪口的方向是朝着——


周巡突然觉得头皮一炸。他妈的,这杀千刀的王八蛋一定是举枪对着关队呢!他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听见脚步声,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。第一眼见着了杀人犯弓弦一样绷紧的后背和紧扣的扳机,第二眼,则看到了巷子另一头刚刚出现的,关宏峰的侧脸。

砰。

关宏峰转过身。

两个人分别站在这条窄巷的两端,一明一暗,街灯在地上划出一条暧昧不清的对角线,二人中间,则是刚刚才倒下的,杀人犯的尸体。暗红色的血液顺着枪口流出来,沿着昏黄的灯光,缓慢地淌进黑暗里。


周巡的枪仍然朝前平举着,他攥得很紧,紧到指节都有些发青,冷汗顺着他的额角和下颌线滴进领口。关宏峰在原地顿了一下,随后向他走过来,原本晦暗不清的面部轮廓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变得清晰,直到周巡面前——关宏峰抬手按了按周巡的肩膀,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一样的,周巡放下了枪。


“我杀了人。”周巡说,“这是我第一次杀人……关老师。”

“以后还会有第二次和第三次。”关宏峰的回答怎么都不像是安慰,他放下了搁在周巡肩膀上的手,“你刚才救了我。”


按照惯例,每个朝犯人开过枪的刑警,事后都会去找心理医生做个辅导。杀人这事儿,说是为了公序良俗,为了法律和正义,但说到底也终究是杀人,只要不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,多少还是会觉得害怕。饶是粗枝大叶如周巡,结了案子之后也一直都没睡好,但他没去找心理医生。


“心理咨询?那玩意儿像防弹衣一样,我也知道它不是没用,但我就是嫌它板得慌。你说,一个压根没见过也不了解你的人,问你两句,和你谈谈心,就能把你这心里的毛病给解决了?再说了,我也没毛病啊不是。跟人家这么袒露心扉,我就是觉得不舒服,还不如多喝两杯酒,睡一觉就解决了。”

“睡一觉?跟谁?”小赵冲着周巡挤眉弄眼。

周巡推他一把:“怎么说话的?就你有嘴一天叭叭的,整天满脑子都是些个淫秽思想,这得好好跟你女朋友说道说道。”


话音才落,办公室的门被推开,关宏峰走了进来。原本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上的周巡赶紧跳下来站好:“哟,关队。”

关宏峰看他一眼,把文件递给小赵,嘱咐他处理好,又问周巡:“和谁说道说道?”

“小赵女朋友。”周巡有点尴尬地笑了笑,“不是我说,小赵他……”

“周巡。”关宏峰打断了他。

周巡听见自己名字,也就住了嘴,答应一声:“哎。”

关宏峰打量一下周巡的脸,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睡好,眼下有些发黑,还有点浮肿。如果忽视这些的话,那本来是双挺好看的眼睛。

“你还是去做个心理咨询吧。”关宏峰顿一下,“要是自己一个人不好意思,我可以带你去。”


说完,关队长转身离开了,留下周巡一个人在原地风中凌乱。

不好意思……

不好意思?!

谁说我不好意思了??


周巡胡乱捋一把刘海,一屁股坐在椅子上。

他想起关宏峰离开之前说的话,现在倒是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。


别看周巡白天一丁点事儿没有,到晚上依然是睡不着。他辗转反侧到头痛,一闭眼就是那天小巷里的画面,反反复复就是那几个情节——有些时候他没能成功救下关宏峰,只来得及看到对方如风中落叶一般坠落的身体。他怕见着这个画面,只能双眼圆睁着盯住天花板,一直到后半夜。

他撑不下去,终于还是请假调了周末的值班,自己一个人蹲在出租屋里喝酒。他本该什么都不怕的,没什么东西能够打败他,罪犯不能,他自己尤其不能。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恢复——也许趁白天睡上一觉,第二天一切都会好起来。

他本来是这么想的,直到关宏峰敲响他的房门,一切就都不一样了。


关宏峰站在门口。正是初冬,他穿着麻灰色大衣,颈上围着条紫色围巾:“你是不是没去做心理咨询?我估计你没去,所以我过来看看你。”

“你来看看我。”周巡无知无觉地重复一遍,说话间喷出浓重的酒气。关宏峰搭了他一眼,抬手摸了摸周巡额头:“傻了?复读机啊你。嚯,喝这么多。”


周巡侧身让关宏峰进门。他抓一把乱蓬蓬的头发,晃晃悠悠地去收拾桌上的空啤酒瓶子,关宏峰在背后叫他:“你不用收拾了,我不介意。你要是不想去找心理医生,可以和我聊聊,总比憋在心里好。你太傲了,其实去做心理咨询,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儿。当然,你要是想先休息,我就离开——但你现在这个样子,看起来没法好好休息。”


“关老师。”周巡直起身,没再管狼藉一片的桌面,“你是不是觉得,我是因为杀了人,才会睡不着的?”

关宏峰看他,他也看着关宏峰。

最终关宏峰先错开了视线:“他是杀人犯,你救了我。”

周巡叹口气,走到沙发旁边,蹲下来,手臂搭着沙发扶手,是一个几乎要把关宏峰圈在怀里的姿势,他压低了声音,“我是杀了人,但不仅仅是因为杀了人。这几天,我一闭上眼睛,就是这么一个画面,我没能赶上,我没能救你,那个王八蛋冲你开了枪。”

他似乎很痛苦:“我怕我救不了你,我怕你死,我怕再也见不到你。关老师,你能明白吗?我当然可以去找心理医生,但我不想让一个陌生人知道我的……想法。”

“关老师,你教教我,我该怎么办比较好?”

借着酒劲,周巡另一只手扶上了了关宏峰的膝盖,西裤面料在他的指节下面堆积起褶皱。


这气氛太暧昧了,关宏峰抽了口气。他本来只是想来劝劝这个他一手带起来的小刑警,周巡杀了人,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他自己,他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来劝他疏导一下。

周巡跟他做事两三年,平时叫他关队,私下里偶尔会叫他老关,他一开口叫关老师,如果不是请教问题,就是在示弱。

他们的关老师此时过于年轻,尽管积累了不少针对罪犯的经验,却没有多少带徒弟的经验,何况是周巡这种徒弟。


关宏峰脑子里转过好几句话,最终却只是抬手拍了拍周巡的头:“别怕,我在这儿。”


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,因为接下来的场面就有些失控了。

周巡抬手去拽那条紫色的围巾,使关宏峰不得不低下头——然后周巡仰着脖子吻住了他。


窗外开始落雪了,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。

好像整个宇宙都停顿了一秒,星星重新回到轨道,树木再次生长抽条,新生儿开始第一次呼吸。

周巡心如擂鼓,只觉得四周空气里漂浮着的尘埃都是金粉金沙。


周巡这个动作其实是出于本能和无意识的,听见关宏峰那句话之后,他鬼使神差一般地就想去吻他——当他的嘴唇磕到对方牙齿上之后,周巡瞬间就清醒了。

清醒地感觉到,自己在亲吻自己的上司和老师。

他开始痛恨自己过于糟糕的自制力,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,他又觉得,和关宏峰接吻的体验似乎还不错。


关宏峰本来应该推开周巡的,但他没有。他读过很多书,有不少作家喜欢把性与其他东西联系在一起:爱、犯罪、暴力、自由、痛苦、政治、死亡与新生。大概所有矛盾事物的本质都是相似的,而性,恰恰是那些浓烈情绪的表达形式。



第二年,周巡升了职,做了地区队的队长,关宏峰下沉到隆达派出所当所长。一年后,关宏峰再次回到长丰支队,出任支队长,周巡则降级调任,做了关宏峰的助理。两个人成了可以彼此交付生死的搭档。周巡这才算是正式出了师。又过几年,市局单线联络了周巡,他开始成为牧羊犬。


他们彼此交付生死——却也仅仅是交付生死,不再有什么别的东西。吴征说长丰支队被渗透了,周巡想:总不能是关宏峰,是谁都不会是他。

想归想,但他不得不开始防备关宏峰。他是长丰支队唯一的牧羊犬,需要把怀疑的目光投向每一个人。周巡什么都没对关宏峰说,但这都没关系,关宏峰是整个长丰支队最安稳的后盾,是他的灯塔——他什么也不必对关宏峰说,只要确定这个人还在,他就能觉得安心。


挫折来得很快。吴征死了,关宏峰辞职,周巡被提了支队长。他坐在关宏峰曾经待过的办公室里,只觉得自己孤立无援。


他沿着楼梯一节一节地走下去,对着窗子抽烟。他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,他和关宏峰分别站在小巷的两端,周巡杀了人,关宏峰站在对面,站在黑暗里。


他认识关宏峰十几年,却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,即使是彼此相拥的时刻也一样。关宏峰身上有一种很强烈的疏离感,从前周巡形容不出这种感觉,现在他却突然明白了。他们之间的交流看似频繁而亲密,却总是单方面的:从前关宏峰单方面地输出经验和知识,周巡去学;再后来是周巡单方面表达他的情绪。恐惧也好焦虑也好悲伤也好难过也好,周巡几乎从来没在关宏峰身上见过这些东西——他总是冷静又理智,安稳又平和。可他真的一直都是这样的吗?


周巡抽完一支烟,打电话给关宏峰。

电话过了很久才接通,周巡哑着嗓子叫他老关,他说,老关啊,从前你拉了我一把,现在哥们儿也想拉你一把。


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,久到周巡以为自己听筒坏掉了,关宏峰才接话。

“我自己解决就好。”


周巡挂了电话,点上了第三支烟。


他曾经以为关宏峰是孤岛上的明灯。

但他只是一座孤岛。


-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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题后话:想写周队学徒(?)时期第一次崩人的故事,写昏头了,孤岛明灯差不多就是我对周关两个人角色关系的理解吧,笔力不够,感觉没把这层意思表达充分。回头修一下,otz。


关于最后一句话,那个“他”没有明确的指向性。

此时的两个人都是孤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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